沒有名字的怪物

05 她的家人

　　對她而言，父母是她一輩子都不能碰觸的痛。

　　一碰觸，她整個人就會碎裂，會掉淚會哭會崩潰，沒辦法再假裝堅強。

　　『我是個有父母的孤兒。』

　　她自嘲的這句話讓我記住到現在。

　　她總是把話說得很輕巧、避重就輕，可是認識或了解她的人都知道，她的話背後透露了多少無奈。

　　她說她爸比她媽年紀大滿多的，她媽是在還在念書時跟她爸認識的，懷孕她的時候才二十歲出頭吧。她說她不懂為什麼她媽這麼愛她爸，她爸是個很沒用的男人，愛抽菸喝酒跟狐群狗黨玩，不上進不工作甚至還要靠她媽養他把他照顧得很好，可是她沒想到她媽居然愛她爸比愛她的三個孩子還要多，愛到對三姐弟可以不聞不問，這也是讓她對她媽徹底失望的原因。

　　她爸不求上進，她媽又很會亂花錢，導致她這個小家庭是低收入戶，很貧窮。後來連養活自己都有困難了，更沒辦法養三個小孩，於是把小孩送回她媽娘家，阿嬤家照顧。

　　她說，阿嬤家的人對他們很好，尤其是她，因為她最大最乖巧最聽話的，後來她調皮的二弟反而被多數人討厭甚至趕走，老三小弟普普通通。

　　她說，其實她一直都在觀察所有人的臉色，本能的想討好每個人，這才是她乖巧聽話的原因。（這也是後來家庭因素造成她敏感、沒自信自卑的原因。）

　　她說，其實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委屈。那時她還小不懂為什麼阿嬤家的總是很棄嫌的提起她父母？為什麼經常提醒她看看自己的爸媽千萬不要變成跟她爸媽一樣的人？

　　她說，自從看到她媽繳不出娃娃車錢被司機阿姨念，然後她媽去跟阿嬤要錢後，她才知道自己家很窮。然後她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自己走路去上學，（小學五年級以後求學都是自己騎腳踏車、搭公車自立自強去上學。）她不敢麻煩要求任何人載她去上學。她說，她一直很羨慕有家長接送的人。

　　她說，自從不順從他們，他們對她說過「阿嬤家養妳給妳吃給妳住妳怎麼……」、「妳知道為了照顧妳阿嬤我有多辛苦……」、「還不是看妳可憐才讓妳待在阿嬤家，妳若回去跟妳媽媽住早就餓死了！」、「滾出去啊！找妳爸媽不會？」……即使知道是氣話，但當時她那顆幼小的心，已經被深深傷害了。即使知道阿嬤家的人真的對她好，但她總覺得他們是在施捨她、可憐她、同情她……。她說，她從聽到這種話後就再也沒辦法認為他們和她是家人，她的家人應該是她爸媽和弟弟們，但不可能了。

　　她說，她當時的夢想被因此摧毀過，她的人生也在這時候第一次跌入低谷。她在這時候開始恨她的父母。

　　她說，她到同學家玩總是很羨慕地看著一家人溫馨的樣子。

　　她說，自從被送到阿嬤家，她爸她媽幾乎不會幫她出午餐費、早餐費、校外教學費、學費……。甚至年初學費還是用她過年收到的紅包自己付的，這些還不夠付。她說她忘了第幾次跟她媽要午餐費時又得到她媽要她去跟三舅舅要，那時候她終於死心了，她決定放棄父母。之前之後的聯絡簿、家長簽名，也一直都是她自己簽的。

　　她說，她一直沒有家的感覺，她沒有家人，以後也不會有了。

　　她說，她其實也不想要成為這麼獨立、堅強的人，但她真的……沒有辦法，她不被允許。

　　她說，她是個因為意外而提早出生的早產兒，聽說甚至住了一個月的保溫箱。她說她很討厭她的生日，為什麼要生下她？為什麼要花那麼多錢給她住保溫箱？早知道她的爸媽是這樣的人、她的人生會是這樣，她希望自己永遠不要出生、希望自己那個時候就死掉。她討厭她的生日。

　　她說，她想死。

　　你們知道嗎，她跟我說起這些事的時候－－

　　她才11歲，剛升小學五年級而已。

　　小五的時候，我在幹嘛？